如何避免气候危机这场迫在眉睫的灾难?约翰·杜尔带领凯鹏成为硅谷清洁能源技术的先驱。他认为只有清晰且可实现的计划,才能有助于全球围绕碳中和的变革以正确的速度与规模获得成功。
寻找重大机遇,迎接不确定的未来,这是约翰·杜尔(John Doerr)一直以来的工作。身为凯鹏投资公司(Kleiner Perkins)董事长,被称为“互联网风投之王”的风险资本投资家,谷歌、亚马逊、康柏、推特等多家硅谷成功企业的伯乐,什么是他职业生涯中面临的最大挑战?
“环境危机让我见过的任何挑战都黯然失色。”约翰·杜尔这样回答我们的问题。他的身上透着一股掩盖不住的精英气质,瘦削的面孔和紧蹙的眉头显示出他对地球未来的担忧。财富赋予他浓墨重彩的标签:初入风投10年便为凯鹏创造了1000亿美元的经济价值,已向超过250家美国技术公司投资,创造了100多万个就业机会。2022年5月,他向斯坦福大学捐赠11亿美元,用于建立一所可持续发展学院,这也是美国有史以来第二大针对大学的捐赠款项。
从十多年开始,约翰·杜尔便开始与凯鹏的伙伴一起,寻找气候危机方面的基金和解决方案,这也使他成为硅谷清洁能源技术的先驱。“接下来是关键的十年。碳排放是全球变暖的元凶,它已经导致地球上数不清的问题,成功控制气候变化要求我们进行全球合作。没有一个国家可以独自解决这些问题,而如果我们无所作为,所有的国家都将经历破坏。我们共赢或共输。”在不久前的第二届ESG地球领导者峰会上,他发表了这样的主旨演讲。他指出全球碳中和运动中的一个最大的障碍:真正的变革需要一个清晰且可实现的计划,如果没有路线图,人们总是迟迟不肯做出改变。
我们如何防止气候危机演变成气候灾难?什么才是有针对性、可操作、可测量的计划,让我们能真正避免这场迫在眉睫的灾难?怀着这样的目标,约翰·杜尔推出畅销书《速度与规模:碳中和的OKR行动指南》,试图用曾帮助他在风投领域一战成名的OKR(目标与关键结果)管理工具来推动各类组织获得成功。
约翰· 杜尔和世代投资创始人 David Blood、美国前副总统 Al Gore 一起探讨保护地球
在约翰·杜尔的带领下,自2006年以来,凯鹏已向66家清洁技术初创企业投资10亿美元,截至2021年,这些企业的股权价值已经增至投资额的3倍,达到32亿美元,针对这一领域的风险投资总额也已经达到历史最高水平。“如果我们成功了,我们不仅能拯救地球,还能创造一生难得的经济机会。”约翰·杜尔说:“找出阻止气候变化的方法是我们一生中最大的经济机遇。”
曲折中前进
在进入风险投资业之前,约翰·杜尔先来到英特尔的销售部门,为后来成为英特尔CEO的安迪·格鲁夫工作。格鲁夫是英特尔中出了名的偏执狂,工作风格强硬,而从他那里,约翰·杜尔不仅学会了疯狂工作,还开始接触先进的管理经验。不过,杜尔一直都想进入风投行业,并对未来充满自信,他知道科技发展的下一阶段、PC互联网时代即将来临,必须迎风而上。
而加入凯鹏之后短短两年,约翰·杜尔就晋升为第五位合伙人。他住在斯坦福附近的小公寓里,潜心摸索斯坦福大学这座“巨型孵化器”,并挖出了一个大项目:Sun。1981年,他与一位大学教授创立了Silicon Compilers公司,专攻硅编译器,不久就以几百万美元的价格卖出;1982年,他投资3位从德州仪器公司辞职的员工,成就了康柏电脑公司;1994年,在和开发出网景浏览器的22岁少年马克·安德森面谈之后,他以500万美元获得了网景25%的股份,直接进入了公司董事会;他投资谷歌花了1250万美元,谷歌上市之后,总回报是当初的400多倍……
别样肉客宣告了一个新的市场类别出现
和约翰·杜尔打过交道的人这样说,“杜尔是一个让你无法拒绝与他见面的人。如果你是他想挖的人,他不仅直接给你打电话,还与你的家人建立良好关系;他还会尽可能快地买一张机票飞到你所在的城市,找你面谈。除了邀请你在他所投的公司担任要职,还会帮你计划长期合作的可能……”
正当约翰·杜尔陶醉在一名投资人的骄傲时,一个生活插曲改变了他的想法。那是2006年,他的家人和朋友们一起去看了一场新电影,是艾尔·戈尔出演的纪录片《难以忽视的真相》。电影放映结束后,他们围成一桌,互相分享彼此的观点,讨论电影中呈现的惊心动魄的气候变化带来的灾难。15岁的女儿玛丽突然对约翰·杜尔说:“爸爸,我好怕,同时我也好生气。你们这代人创造了这个问题,你们最好把它解决了。”
在不知所措的同时,约翰·杜尔意识到,环境危机已经非常紧迫,同时这也是他的投资生涯中面临的最大挑战。他想到凯鹏的联合创始人尤金·克莱纳所说的两条定律,其一是“无论一项新技术看起来多么具有开创性,都要首先确保它是客户需要的”。其二是“有些时候,恐慌是恰当的反应”。
这个晚上改变了一切。约翰·杜尔和合伙人将气候问题列为最重要的投资目标。作为投资人,他深知创新是推动行业发展的必要之路,而创新和研发需要风投的支持。他们开始认真考虑投资清洁和可持续的技术。
但最初,约翰 · 杜尔的零排放投资之旅是相当孤独的。“我们最初投下了3.5亿美元。6年之后,情况看起来并不乐观,因而批评之声渐起。”他回忆说。《连线》杂志曾报道过凯鹏在太阳能、电动汽车和生物柴油领域的失败投资案例。《财富》杂志的文章甚至宣称凯鹏已经垮台,哀叹公司“曾经是硅谷风险投资界的杰出代表”,却“误入可再生能源这条灾难性的歧途”。
对此,约翰·杜尔表示:“如果你从事的是创新融资业务,那么难免会经历曲折。前进的道路常常荆棘丛生,甚至遍布危险。大多数初创公司都会失败,像埃隆·马斯克、林恩·朱里奇这样的创始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熬过这些起起落落所必需的果敢坚毅。”他认为,颠覆一个巨大的传统市场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在清洁技术投资的棒球比赛中,外野护栏又高又远,我们很难将球击出其外。要做到本垒打,你就不能只满足于给股东带来回报,尽管这是商业世界运动的基础。在清洁技术领域,本垒打应该是让人类更接近我们的气候目标。无论凯鹏是否对这些目标做了投资,它们的实现都将是地球的胜利。”
Enphase Energy 通过向房主出售太阳能设备实现了稳定的盈利
事实证明,有关凯鹏在清洁技术领域投资失败的报道为时过早。2019年,凯鹏投资的别样肉客首次公开募股,公司的价值从15亿美元飙升至38亿美元,宣告一个新的市场类别出现。而凯鹏投资的另一家公司——向房主出售太阳能设备的Enphase Energy实现了稳定的盈利,市值也飙升至200亿美元。此外,凯鹏也很早就投资了美国电动大客车市场的领导者普罗特拉和出身于斯坦福大学的量子景观,后者正在孵化电池领域的里程碑式突破。
清晰的行动路线
一路走来,有很多清洁技术初创企业让约翰·杜尔感到兴奋,其中一些是他有过投资的,另一些是他钦佩的,一路上都在支持的。“最大的贡献之一将是在电池方面的突破。电池领域的突破就像是圣杯,这就像微处理器对于个人电脑和数字革命一样。”他说。
自从和女儿的对话发生到现在,已经有16年,在这16年中,约翰·杜尔认为有两件事非常明确。首先,我们现在做的完全不够;其次,我们需要的、最重要的是一个清晰的行动路线。
“说起气候挑战项目投资,必须要强调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我们需要在速度和规模上都实现巨大的飞跃,在一个非常紧迫的期限内筹集到前所未有的规模的资金,这样才能拥有更多的技术突破。”他表示,据计算,要在全球范围内实现净零排放,每年的资金需求高达1.7万亿美元,而且需要在20年甚至更长时间里全力以赴地提供资金支持。要实现这个目标,不仅需要打开资本闸门,还必须使用已经被实践证明的OKR目标设定系统。
OKR目标设定系统是约翰·杜尔的导师和心目中的英雄安迪·格鲁夫设计的。O(Objective)就是目标——我想实现什么,KR(Key Results)就是关键结果——我如何实现它。
1954年,彼得·德鲁克在 《管理的实践》 中提出了“目标管理”。而上世纪70年代,安迪·格鲁夫在英特尔推行了OKR,增加了KR这一项,让目标更加具象化。OKR的“播种机”,让OKR在全球很多企业发扬光大的功臣之一则是约翰·杜尔。作为OKR的坚定拥护者,他向很多创业团队介绍了OKR系统,包括OKR如何帮助实现目标驱动,其优势和实施细节。谷歌创始人拉里·佩奇认为,OKR是约翰在多年前送给谷歌的一份厚礼,帮助谷歌实现了10倍速增长,让谷歌公司“整合全球信息”这一伟大使命变得更加触手可及。当推特前CEO Dick Costolo被问到“你从谷歌学到,又切实用到推特的是什么”时,他回答:“那就是OKR。OKR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方法,它帮助公司里每一个人了解什么是重要的,以及如何衡量重要的事情。”
随着OKR进入中国,越来越多的企业也感受到其价值。字节跳动从2013年引入,OKR伴随公司实现了指数型增长;2022年3月,理想汽车CEO李想谈到,“说实话,如果没有这么深入地运用OKR,真不知道今天理想汽车是否还在。”
普罗特拉是美国电动大客车市场的领导者
通过《速度与规模》一书,约翰·杜尔提出了一个全球行动计划:OKR实现净零排放的行动计划,目的是在2050年达到净零排放,2030年达到减半排放。他为此设定了10个目标,分成两组,6个是减排的解决方案,4个是催化剂,以确保能在规定时间完成目标。这是一个非常详细的方案,比如为了实现净零排放,我们必须将交通电气化,用太阳能、风能和安全的核能使电力系统去碳化,重整我们的食物体系等,而4个催化剂则包括政策、企业运动、创新和投资。
“好的目标是具体的,行动导向的,鼓舞人心的。好的关键结果是明确的,有时间限制的,激进但现实的。”约翰 · 杜尔希望这本书能给各个组织带来启发,带来全球一致的行动。
当他坐在旧金山的家中写作时,看到远方被山火映亮的橙色天空,这是干旱和毁灭的标志。他更觉得自己绝不能袖手旁观。敏锐的商业嗅觉使他发出这样的感慨:可持续发展是全球经济应有的组织构造,绿色经济势必成为所有市场之母。
Q&A
Q =《周末画报》
A =约翰·杜尔
Q:作为风险投资人,你为什么要写一本关于气候变化的书?
A: 现在已经到了这样的时刻,我们再也不能低估人类所面临的气候问题的紧迫性了。为了避免不可逆转的灾难性后果,我们需要立即果断地采取行动。我和合伙人将气候问题列为最重要的投资目标,我们认真考虑投资清洁和可持续的技术。但残酷的现实是,我们所做的还不够,因此我们需要一个明确的行动方针。我想承认这并不容易。但如果我们成功了,我们不仅能拯救地球,还能创造一生难得的经济机会。
Q:能否谈谈你在清洁技术领域的投资感受?
A: 我认为,清洁技术市场是一头孕育待出的巨兽,而我坚信,我们能够通过做善事赚到钱。但清洁技术领域的投资与任何其他领域相比,都需要更多的资金、更多的勇气,还有更多的时间和毅力。它需要更多时间的坚持,远远超出大多数投资者所能忍受的限度。整个行业大浪淘沙的过程非常痛苦,但是那些成功的故事,无论其数量多么稀少,间隔时间多么长,仍然会让人觉得一次又一次的挫折完全值得。那些公司的价值远不止实现了盈利,它们正在帮助治愈地球。
Q:具体说来,有哪些新兴技术或公司让你特别兴奋?
A: 有很多公司让我感到兴奋,其中一些是我有过投资的,另一些是我钦佩的,一路上都在支持的。最大的贡献之一将是在电池方面的突破。电池领域的突破就像是圣杯。这就像微处理器对于个人电脑和数字革命一样。
Q:你提出到2050年将全球8亿吨来自交通的排放量,减少到2亿吨的目标。具体如何实现?
A: 一是价格。电动车应该实现和内燃机驱动的车辆一样的价格和表现水平。美国在2024年达到3.5万美元,中国和印度在2030年达到1.1万美元。二是负责跟踪百分之多少的新车销售是电动车,目标是2030年50%的新车销量来自电动车。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实际已经取得了巨大进展。2020年,只有3%的新车销售是电动车,而2021年,10%的新车销售是电动车。其中主要是因为中国的电动车市场快速扩张。世界上接近一半的电动车销量来自中国。
采访、撰文—张古月
设计—海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