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OpenAI早期投资人、领英联合创始人、微软董事等身份的里德·霍夫曼，正从写作、投资到创办自己的公司，全面参与最新一波AI革命，他相信AI将帮助人类释放潜能，重塑众多行业，开启人机协同的未来。
谈及OpenAI的创业过程，人们的目光总是聚焦在萨姆·阿尔特曼(Sam Altman)和埃隆·马斯克(Elon Musk)这两位主要发起者身上，却忽略了这家公司背后的另一位重要推手，当初未在“创业晚宴”上露面的里德·霍夫曼(Reid Hoffman)。如今，他正努力将自己置身这场人工智能变革的前沿，甚至比前两者更积极地向公众宣扬GPT的巨大潜力。“它不仅能够增强我个人的能力，也能够增强人类所具备的能力。”霍夫曼告诉《周末画报》。
在硅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见到这位身型宽厚、戴着眼镜、总是一脸和善笑容的中年男人的身影。被誉为“硅谷人脉王”的霍夫曼集企业家、投资人、作家等多重身份于一身。“我能帮你点什么？”是他见到其他人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是“Paypal黑帮”的主要成员之一、领英(LinkedIn)的联合创始人、微软(Microsoft)的董事会成员，他还是风险投资公司Greylock的合伙人，曾投资了包括Facebook、Airbnb、Flickr在内的上百家明星初创企业。
过去20余年，霍夫曼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几乎押中了互联网浪潮下的每一次巨大商机。OpenAI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他，在他看来，OpenAI的愿景——让革命性的技术成为一种去中心化的、为个人赋能的力量——正是他20年前创办领英时的灵感来源。2015年底，OpenAI在旧金山正式成立，得到了阿尔特曼、马斯克等人共同认捐的10亿美元启动资金支持。霍夫曼同时加入OpenAI董事会，在融资、人才引荐、公司战略等多个维度帮助公司成长。
霍夫曼做出的最大贡献，莫过于为OpenAI与微软牵线搭桥。随着研发GPT带来的训练数据规模和算力成本的不断攀升，OpenAI的资金压力与日俱增，2019年，该公司成立了受限制的营利实体OpenAI LP，以便提高筹集资金的能力。霍夫曼率先向时任OpenAI CEO的阿尔特曼提出与微软合作的建议。在不到6个月的时间里，OpenAI从微软获得了10亿美元投资，解决了燃眉之急，微软还提供了基础设施，打造超级计算机来训练大模型。
作为联合创始人，霍夫曼为 OpenAI 与微软牵线搭桥
但今年3月，霍夫曼通过社交平台正式宣布退出OpenAI董事会。他表示，离开是为了更好的投资、创办AI企业，避免与OpenAI产生利益冲突。如今名列“硅谷AI四小龙”的Inflection AI，正是此前由霍夫曼与DeepMind联合创始人穆斯塔法·苏莱曼(Mustafa Suleyman)共同创立。他们宣称这家新公司将“重新定义人机交互”，矛头直指OpenAI。与此同时，他与Greylock也在投资更多人工智能公司，其中不乏利用OpenAI的API研发应用程序的公司，如Tome、Coda等。这让他怀疑“继续以董事会成员的身份留在OpenAI，是否会阻碍AI技术的多元化发展”。
霍夫曼表示：“长远来看，AI技术本身的重要性将超越任何一个应用程序、公司和行业。这些技术拥有无穷可能，不应该被‘利益纠纷’所局限。”他说，自己依然是OpenAI的盟友，并将尽其所能，推动OpenAI与Inflection AI、Tome等众多AI初创公司达成合作关系，使所有人受益。他坦言，相比投资和创业，他更希望从事AI研究，并通过书籍和博客等将他的理念传播给广大受众，就像他过去在畅销书《联盟》《闪电式扩张》《为什么精英都有超级人脉》中所做的那样。得益于与OpenAI以及众多AI企业的密切关系，霍夫曼有机会早于多数人使用ChatGPT、GPT-4等AI工具。今年以来，他已经为AI领域的重大变化撰写了多篇文章，还推出了一个由GPT-4作为特殊嘉宾参与、聚焦未来的播客《可能》（Possible），出版了全球第一本与GPT-4合著的作品《GPT时代人类再腾飞》（Impromptu），后两个项目都旨在讨论如何利用AI来增强人类的能力。
微软全球资深副总裁、微软亚太研发集团主席、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院长王永东评价：“这本书本身就承载并反映了’GPT时代’各个行业智能进化后日常工作流程的缩影。它是对今后若干年间人与AI协同、互补式的工作场景及由此实现的全社会生产力跃升的奇妙未来的描摹与预示。”
人机结合是未来方向
霍夫曼认为，AI应该是“放大智能”(Amplification Intelligence)的缩写。谈及以GPT为代表的生成式AI（Generative AI），他将其比作“人类大脑的蒸汽机”，正如工业革命时期蒸汽机的出现改变了人类的生产方式，GPT等AI工具将“增强我们的认知能力、创造力、信息处理能力等”，掀起一场“认知的工业革命”。“GPT的时代，创新和适应变革将成为生存的关键。我们应当积极拥抱它们，而不是被其吞噬。”霍夫曼在新书中多次强调掌握AI技能对于今天从事专业工作人士的重要性，并鼓励人们开始使用AI。
《GPT时代人类再腾飞》的写作过程就是一次亲身示范，书中包含大量作者与GPT-4的问答记录。在使用过程中，霍夫曼发现这款AI助手不仅可以作为研究工具，实现一种全新的高度语境化的搜索，还可以激发创意，让他以不同的方式思考问题，例如把一个想法写成十四行诗，或者写成一首像约翰·列侬的《想象》那种风格的歌。
霍夫曼也在书中探讨了以GPT-4为代表的AI大语言模型将如何颠覆教育、商业、创意与文化等诸多行业，尤其是一些通常被认为面临AI威胁的特定职业，在未来可能会如何发展。他认为，突破性技术一直在创造未来的新职位、新产业，但同时会使一些工作被取代，另一些工作被深刻改变，这次也不例外。广义而言，最容易被AI取代的工作将是一些可以完全由自动化程序完成的工作。例如，客服很可能被机器人取代，只有少数人工客服会继续存在；自动驾驶将取代多数专职司机的工作；企业中的管理顾问也岌岌可危，其中初级分析师和助理可能受影响最大，因为他们负责的任务都很适合通过AI自动化完成，如初步研究、数据分析、报告撰写等，AI甚至可以代替中级项目经理实现制定和执行战略的自动化。
霍夫曼与 LinkedIn 联合创始人在一起
还有一个将发生明显变化的是销售行业。AI驱动的自动化销售流程有可能帮助销售人员承担许多非常耗时的烦琐工作，如分析和筛选潜在客户、了解客户的行为和需求、提供定制化的销售建议、创建演示文稿等，从而使他们能够专注于AI无法胜任的任务，包括与客户建立联系、捕捉销售过程中的情感线索等。霍夫曼预计，未来销售行业将会整体萎缩，但同时，个别销售人员的生产力和报酬可能会上升。
霍夫曼相信，仍然会有很多关键的人类工作岗位不会受到AI威胁，但那些能够把新工具巧妙融合进工作流程的企业、职业和个人将获得最佳收益。“我们所做的那些最有创意、最有趣的事情，AI直到现在做得还不是很好，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太好。所以我认为人机结合是未来的发展方向。”
谨慎乐观对待AI前景
在推动公众认识AI的同时，霍夫曼并未回避相关技术面临的诸多挑战。他指出，技术从来不是中性的。“我们会为自己创造的工具和系统赋予特定的价值和目的，并期望它们产生特定的效果。在我看来，技术人文主义的一个核心原则是力求实现普遍惠及人类的成果。当然，这意味着我们要密切关注新技术可能带来的后果。”
在霍夫曼撰写《GPT时代人类再腾飞》的过程中，GPT-4就曾不止一次生成包含事实错误或看似与上下文相关但并不真实的虚构段落，这也是当前AI模型普遍存在的问题。OpenAI研究人员在今年5月发布的一份报告中承认：“即使是最先进的模型也容易产生虚假信息——它们表现出在不确定的时刻编造事实的倾向。这些幻觉在需要多步推理的领域尤其成问题，因为一个逻辑错误就足以破坏更大的解决方案。”所谓“AI幻觉”(AI Hallucination)，指的是AI模型生成的内容不是基于任何现实世界的数据，而是模型自己想象的产物。今年6月，ChatGPT就在两名律师提交给纽约联邦法院的文件中引用了多个捏造的虚假案例，导致涉案的律师可能面临制裁。
除了文本形式之外，AI大模型还可能通过深度伪造(Deepfake)技术生成虚假图像、音频和视频，最近出现的AI换脸诈骗等新型犯罪就是由此而来。“考虑到AI的放大作用，它不仅可以作用于好人，也可以作用于坏人，比如盗窃犯、恐怖分子、犯罪组织等，许多糟糕的东西也可能被放大。这些都是我们面临的挑战，因此我认为全球一致的监管是件好事。”霍夫曼说。
此前，被视为“AI教父”的杰弗里·辛顿就曾公开警告AI带来的风险，称其可能摧毁人类文明，并预言“人工智能仅需5～20年就能超越人类的智慧”。为了更自由地谈论AI风险，他于今年5月从谷歌离职，这一消息进一步加剧了人们对AI可能失控的担忧。更早之前，马斯克也曾与上千名科技人士联名呼吁暂停训练比GPT-4更强大的AI系统，并主张政府对AI技术进行监管。
霍夫曼与 DeepMind 联合创始人穆斯塔法·苏莱曼共同创立了 Inflection AI 公司
好消息是，美国的AI开发者正在就可能出现的技术滥用问题以及如何避免进行密切合作。今年7月，包括谷歌、微软、OpenAI、亚马逊、Meta、Anthropic、Inflection AI在内的7家顶级AI公司在白宫召开会议，承诺为生成式AI技术的快速发展提供新的保障措施。这些措施包括为人工智能内容添加水印，使消费者更容易识别，以及对技术的安全性进行第三方测试等。OpenAI、微软、谷歌和Anthropic4家公司还宣布成立行业组织“前沿模型论坛”（Frontier Model Forum），以确保AI开发“安全、可靠，并处于人类控制之下”。
对于AI的应用前景，霍夫曼仍抱有积极心态，他相信随着技术的发展，很多现有问题将逐渐得到解决。“我感到乐观的原因是，我认为人们担心的很多事情，都可以让AI成为解决方案的一部分。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如此愿意继续推进它、建设它、部署它，小心谨慎但充满动力。”
AI投资刚刚开始
投资者也相对看好AI赛道。商业信息平台Crunchbase今年7月发布的数据显示，分类为AI的公司在2023年上半年筹集了250亿美元，占全球融资的18%。虽然这一数字与2022年上半年的290亿美元相比有所下降，但2023年上半年全球各行业的总融资额仅为1440亿美元，比2022年同期下降了51%，由此可见AI领域的融资额在全球融资总额中的占比几乎提高了一倍。Crunchbase在报告中写到：“如果没有ChatGPT引发的AI热潮，2023年的融资额会更低。”
霍夫曼鼓励人们开始使用 AI
具体而言，生成式AI尤其引发了初创企业和投资者的狂热。根据研调机构CB Insights最新统计，截至2023年第二季度，该领域的融资规模比2022年全年增长了5倍以上，86笔交易的股权融资总额超过141亿美元，已有18家公司跻身独角兽行列。融资金额最高的5家公司分别为OpenAI、Inflection AI、Anthropic、Adept、Cohere。此外，报告显示，尽管今年有几轮超过1亿美元的巨额融资，但生成式AI领域在很大程度上仍处于萌芽期。在该机构确定的360多家生成式AI公司中，27%尚未筹集任何外部股权融资，超过一半是A轮或更早的项目，凸显了该领域的早期阶段性质。
马斯克就是新入局者之一。今年7月，他在社交平台上宣布成立AI公司xAI，目标是“了解宇宙的真实本质”。作为OpenAI的创始人之一，马斯克曾指责OpenAI变得封闭且过度商业化，背离了最初的宗旨，他已于2018年离开该公司。他表示，希望xAI可以创建一个竞争性的替代品，比谷歌、OpenAI或微软做得更好。
在霍夫曼看来，马斯克的一系列操作实际上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埃隆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企业家之一。他推动了OpenAI的发展，彻底改变了航天业和汽车业，他也非常关心人性，我在很多方面都是埃隆的忠实粉丝。但在人工智能方面，我认为他在这场竞争中犯了错误。”霍夫曼指出，马斯克的言行前后不一，而且存在很多主观论断。“他说OpenAI太商业化，可他本人却在创建一家AI公司。他认为OpenAI是由微软控制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坦率说，我认为这都是他为了竞争性营销所说的话术和胡言乱语，基本上是为了误导人们。”
但霍夫曼表示，他乐于看到目前大量人才和资金涌入这个崭新的赛道，因为这将使人们在竞争中发展出多样化的创新。“最终（行业）将筛选出那些最重要、最有用的公司，这正是行业发展的一部分。”他说。
对于一些业内人士担心的AI过度炒作的问题，霍夫曼果断予以否认。“到目前为止，我认为不存在过度炒作。从影响程度来看，这场‘认知的工业革命’才刚刚开始。”在他看来，“现在所有的炒作都还没有跟上未来可能达到的激动人心的程度。”他乐观地预言，未来每项专业活动都会设有一个私人AI工具，让一个“副驾驶”(Copilot)来帮忙完成。“我愿意相信，未来5年或10年后，我们会惊讶于几乎每个智能手机都配有医疗助理和家庭教师，这会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
Q&A
Q=《周末画报》
A=里德·霍夫曼
Q：《GPT时代人类再腾飞》是世界第一部由人类与GPT合著的书，你认为GPT在这本书的写作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A： 它扮演了多种角色，但主要是作为一种协作工具，我不会把它看作是某种代理人或者生命实体。我想通过共同署名的方式来展现它是如何帮助我提高写作水平的，它不仅能够增强我个人的能力，也能够增强人类所具备的能力。
Q：可以分享一下你与GPT的问答经验吗？如何使用GPT才能发挥最佳效果？
A： 我认为这需要在使用过程中体会。《GPT时代人类再腾飞》有一部分内容向人们展示了GPT可以被如何使用，以此激发人们去探索更多。它是人们做各类专业的、信息驱动的、创造性的工作的最佳工具。无论是记者做采访、写故事，医生写处方、做诊断，律师撰写合同，工程师写代码等，都需要一个“副驾驶”(Copilot)或私人AI来帮忙。我们将为此建立一整套技能。
对于我个人而言，我使用AI的目的之一是为了让我的表达更快更好。我可能会（对AI）说：我想要论证某件事，那么反对我的论证的论证是什么？然后看看我需要如何回应。
其次是，我想研究我关心的事情，有时候，AI会产生“幻觉”，会编造东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问题会得到改进。最后是锻炼我作为人类的创造力。比如我可能产生了某个想法，我会要求AI“把它写成十四行诗”或者“把它写成一首像约翰·列侬的《想象》那种风格的歌”。它能帮助我用不同的方式思考，做一些我不太容易做到，甚至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Q：你在书中提到AI会放大人性特质，如何理解这一点？
A： 是什么造就了我们？我们认为自己是人类，很明显，其中一部分在于思考和推理能力，但也在于我们如何相互理解，是否对彼此具有同情心或同理心。AI可以帮助你思考如何以良好的方式与人交往。比如，当你和同事或老板沟通有困难时，它可以帮你解决，这是在帮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它就像一名助手，在一系列事情上拓展我们的潜能，让我们更好地进行对话，发现最渴望做的事情。它有助于解决生活中的问题，甚至可以教你如何对他人感同身受。因此我会说它放大了我们的人性。
Q：如今大量的投资涌入AI赛道，你认为这波淘金潮是不是过度炒作？
A： 到目前为止，我认为不存在过度炒作。从影响程度来看，这场“认知的工业革命”才刚刚开始。我相信在几年内，每项专业活动都会设有一个私人AI工具，让一个“副驾驶”来帮忙完成。在我看来，现在所有的炒作都还没有跟上未来可能达到的激动人心的程度。
采访、撰文— 陈佳靖
编辑—范荣靖、张古月
设计—海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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